满岛光🌿

和自己赛跑的人:)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再寫給情深不壽慧極必傷的你.

又通過文字的形式聯繫上你了,別來無恙吧,在你離開的六月。一九九五年到二零一八年,二十三年過去了。


首先,要跟你說兩聲抱歉。


第一聲,因為我一直壓抑自己想要閱讀你的心,我反復告誡自己你的文字很危險,文學很危險,沒有足夠的勇敢和心理承受能力,沒有長成完整的心智前不要輕易閱讀你。我和老師說,我總喜歡一些奇奇怪怪的作家,顧城、林奕含,還有你。我說林奕含和邱妙津就是感性的極端,我猶如站在瀑布邊緣,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會被你們感性的洪流硬生生地拽下去。老師說,也許你共情力比較強。我好想說,不不不,我的內心也有這麼一塊地方,存放著我不常向外人表現的藝術自我型人格,我把這塊地方鎖起來,而你們的文字又把它喚醒了,我允許。你們兩個極端感性的生命存在,讀著你們的文字我卻好像重新認識了那個陌生的自己——這樣一來,把你們當成literary lovers的理由會不會變得順理成章一點?前晚在微博搜了一下“邱妙津”三個字,彈出來的很多微博都把你和林奕含說到一塊兒了:


——“邱妙津和林奕含我都看过。我看这样的书就是为了看人家的才华和充沛的情感世界。”

——“读开篇遗书时,我很难过,想起林奕含,另一位早逝的台湾女作家。只是林的文字尖锐刺痛,邱的文字铺开来,淡淡的,很缓和,但这种缓和更让我痛心。”

——“讀邱妙津的《鱷魚手記》時,幾次恍惚以為自己讀的是林奕含。在語詞間無法不去想到林奕含,想到《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同樣於二十六歲過世,憂鬱沸離,文字痛苦而甜美。”

——“读邱妙津和林奕含等于在体内造成一次核爆式坍塌。”

而我卻在你們不在人世之後,縱容自己享受并愛上這一次次核爆式坍塌。


我卻又想起去年逃課去台灣前,跟港台文學的老師報備的時候,問她,我在台灣有什麼事情值得干嗎?這個了解我的老師說:“看你那麼喜歡白先勇和邱妙津,如果,我只是假設,如果你希望畢業論文寫他們其中一個的話,我覺得你可以去台灣搜集關於他們的各種資料,畢竟大陸太少他們的訊息。”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想,如果真的要寫他們,寫作過程得多憂鬱呀。


而後,這段時間我又想起這件事,我卻更擔心另外一些事情,


一來整個知網關於你的論文不到二十篇,因為你的性別身份、你的不存在等,你在大陸是那麼冷門。萬一答辯老師都不認識你,那怎麼辦;


二來,我不是同性戀,我不愛女人,甚至已經忘了怎麼愛一個人。你讓我怎麼透徹地分析你,這對你不公平。


三來,即便要寫,我又要以什麼為題呢?《從邱妙津作品中分析她的死因》?——這種懸疑風格的論文想必沒有什麼文學價值了,即便你要知道,閱讀你文字的時候,我是一直在認真分析你為什麼離開的,我甚至查了裡面提到的我不認識的法文和英文單詞,用舍友A的鉛筆、舍友B的橡皮,用自己的鏡子作為尺子,在書上涂塗寫寫畫畫的,并深刻地明白你對太宰治、紀德的喜愛,你對塔科夫斯基、安哲罗普洛斯的癡迷,你對藝術生命的追求。


我沒有等到26歲就讀了你的書啦,我食言了。希望你能理解每次出現在香港和台灣誠品書店,為認真地找到你的書而高興,然後因為想履行承諾而放下它們而失落。前天終於沒忍住,等店員把你的書遞給我,我就開始緊抱著,我不想再一次次牽掛著來到港台書店,看你立在那兒又不把你賣走。


這是第一聲抱歉。


第二聲抱歉是因為我對你的誤解。


說到藝術生命的追求,我想到一年前寫《鱷魚手記》的心得的時候,我斷言你自殺是源於想在生命最絢爛的時刻了結自己。讀完《蒙馬特遺書》后,我想我錯了,藝術命運指使你離開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部分,或者,只是表面一個似乎可以自圓其說的浮華理由。而真正的理由是,你被這個世界傷害了:你失去了兔兔,而兔兔是與絮的愛情的象征和延伸;你失去了絮,并被動地接受絮家人對你的傷害與絮的不作為、絮的背叛和冷漠;你酗酒、失眠、厭食,恍惚地活著。掩埋兔兔即也悄無聲息地掩埋了與絮的戀情。你說你被世界傷害,其實你所說的世界只有絮。你的愛太濃烈,所以你無法容忍自己再傷害絮,你只能接受她的傷害,你只能毀壞這個自己建構的小世界並且自我毀滅。而這一點,你知道嗎?


遺書的字裡行間,滿溢的是你對這次失戀的怨恨與原諒,你一直掙扎著,搖擺不定的你,為了讓自己永恆地屬於絮,而又可以自我保護、自我滿足,你只能毀壞這個自己建構的小世界並且自我毀滅。而這一點,你知道嗎?


同時,你有一個太過乾淨的靈魂,這個靈魂讓你無法心安理得地適應社會,無法接受自己和絮被玷污的事實;這個靈魂讓你在與愛人的靈魂無法溝通、相愛時,只能暴烈地撕毀自己。你只能毀壞這個自己建構的小世界並且自我毀滅。而這一點,你知道嗎?


“如果在這個節點,我必須以死亡的方式來表達我對生命的熱愛……所以肉體的死亡一點也不代表什麼惡,一點也結束不了什麼的。”

“……而我的死亡也是一次徹底向她祈求原諒與懺悔的最後行動,一次幫助她真正長大的最後努力……”

“我想如今的書寫行為是最後一場試著寬恕絮的努力,如果連這最後寬恕她的努力也失敗,我也不可能活在一個如此深恨她的軀體里,我必將死,死於一場最後的和解行動,與我的生命,與我最深的愛恨糾結和解,這也是能與她的生命和解的最後方式,而她也終將因我的死亡而自然地回到對生命嚴肅與真誠的品質里,在那裡,不再有寬恕的問題,那兒正式我們相愛的根源地。否則,即使我僥倖活著,也只能以醉醉殘酷的方式將此人徹底放棄,徹底從自我生命中抹除,因我愛她太深,而她對生命的不真誠之於我,之於我的存在,傷害都太深。這個「寬恕」的主題,關係著救我自己,也關係著救絮。”

你說你喜歡一個法語詞組:J’arrive pas.——(通過努力后)我做不到。


這也變成了你一生的讖語,你想擺脫絮給你帶來的一切但是你做不到你想停止他人對你的所有拒絕傷害但你做不到你想要努力生活努力微笑努力走出來但你做不到(你向醫生要了四十片安眠藥不是為了自殺,而是為了不讓自己去自殺,不讓他人承受這醜陋),而後你發現你的生命在你手上你可以利用它來解決問題,你做到了。


你那高濃度的愛恨與熱情,別說是絮,讓讀者,都感到一陣陣窒息。而絮,且不說她對你造成的傷害,你寫下這樣的遺書并出版,已是對她最大的報復和懲罰了。即便你本意並非如此。未來,她真的可以在你愛的陰影下長大嗎?她又是怎麼懷著愧疚,走完這過去的二十幾年?


其實我很害怕和對你不熟悉的人談起你,有人問我“邱妙津的書有什麼特點?值得我去看嗎?”這種問題讓我很為難喔。我實誠地回答:“女同,但她自殺了,九幾年吧。”、“不值得你去看,每個人偏好不同……她的文字太陰鬱了,估計大家會覺得她神經兮兮的……只是我比較偏愛的作家而已,倒不建議大家跟著看。”


你真是一個我極愛又極難分享給他人的作家呢,因為我不希望身邊的人要麼看完之後也陷入憂鬱的情緒中,抽離不出來(我可以喔,進得去你的世界,也出得來喔),要麼草草看了幾頁就開始批判你的矯情、或者因為你的女同身份就無法認同你、或者說你輕賤生命,說你不懂什麼是愛,或者站在道德的高地說你不珍惜生命;又或者對我產生懷疑,心裡默默覺得我不會也是個女同吧不然為何會喜歡這種文字這樣的內容……我始終相信,既然人與人之間無法完完全全地感同身受,就不要輕易地評價他人的痛苦。


作為一個愛你的讀者我相信自己有理解、包容、接納你的心。即便讀這本書的時候,我一直循環著《Romance》、《Reason》這樣悲傷的純音樂,一直認真地看著一字一句生怕漏掉任何深情,也無法完全地走進你的世界。


可我依舊愛著你的情深,即使情深不壽。


可我依舊愛著你的極度聰慧與才華,即使慧極必傷。


寫到這裡,舍友回來了,無法靜心和你說話了,今年就先跟你聊到這裡好不好。我不能讓自己一直沉浸在你給的悲傷情緒里。你的日記,我明年的這個時候再讀好不好。如果我又沒忍住,可以再食言一次嗎?


想說的話說得差不多了,打完這句也該換回簡體字了,今年也祝你在那頭過得幸福快樂!


遺書末尾引用了安哲普洛斯的《鸛鳥踟躇》及其筆跡


祝你在那頭過得跟照片里的一樣幸福快樂!


                                                                                               你的陌生讀者


                                                                                                  2018.6.18


去年寫的鏈接在這兒:https://book.douban.com/review/8498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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